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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她自信坐得了長生殿中的尊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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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問穎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。

她有點能理解當年皇後的想法了。

誠然, 長輩給她選定的這條路不能說不好,甚至可以說是最好的一條路,天底下有多少女子都對此夢寐以求。

她之所以會親近楊世醒,對他笑臉以待, 數次容忍他的促狹逗趣, 並在他表明心意之後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,為的也正是這個緣故。

可是——她一直以為, 這些都是她自己的想法。

是她自己看中了楊世醒的前途, 想要坐上那個位置, 才會去主動討好他、接近他。

所有的舉動和想法,都是她自己的主張, 沒有誰逼著她這麽做。

她的祖母, 她的母親,她的那些長輩們, 只是正好和她秉持了相同的心念而已。

然而仔細回想, 若不是她的祖母和母親,這兩名她最信任的長輩之一, 從她小時候開始就對她有意無意地灌輸“後乃天下女子之尊”、“中宮母儀”一類的道理, 她也不會產生這樣的念頭。

她在皇宮中最初的記憶,也是和楊世醒玩鬧休憩,仿佛她進宮就是為了他。

還記得後者因為年長她兩歲,曾有一段時間不願意陪著她這麽一個小妹妹胡鬧,她的母親為此細細地教她,如何當一名討人喜歡的表妹, 去和她的這位皇子表哥玩到一起……

“你呀, 要多笑笑, 多厚一點臉皮, 主動去找你表哥。他就是鬧別扭,和你那兩個哥哥一樣,沒事找事做。你多去找他兩回,對他露個笑臉,不信他不帶著你。不過千萬不能哭,不然會落下乘。”

“他要念書練武?你跟著他一起啊,那些文師武傅既然能教他,如何不能教你?說來,娘也該給你找幾個先生了……你們兩個總有一天會長大,不能一直像現在這樣玩耍嬉戲……”

那些看似無心的言語,實則都暗藏著一份深遠的心思。

為什麽哭了就會落下乘,是因為志在長久者,不能以示弱博同情。

為什麽楊世醒念書習武,她就也要跟著找先生,是因為兩心同,必要志趣相合,最起碼也能接得上話,不能對方在那裏論典道故、揮灑招式,她卻只能傻呆呆地聽著、看著。

這些道理阮問穎都明白,並且明白了很久,不是現在才意識到。

但她一直以為這是她母親從人生中悟出的道理,是在無意間說與她聽的,不是有意如此。

沒想到事實截然相反。

阮問穎的心情格外覆雜。

從小到大,她對於終身大事的態度只有一個,那就是非楊世醒不嫁。

更準確一點,是非天底下最好的一門親事不允。

她有這樣的底氣。她的母親是安平長公主,她的父親是大司馬兼鎮國公,她是阮家嫡女,晉霍後人,無論是身份、血統還是家世,她在這天下的女子中都是一等一的。

她的學識也不比旁人淺,她師從宜山夫人,多番聽講徐、裴二公,得對方教導,且六藝皆通、略懂武藝,她還長得不錯,雖然到不了楚端敏的程度,但也擔得起沈魚落雁這四個字。

她自信坐得了長生殿中的尊位。

她也一直在為著這個方向努力。

所以在許多時候,她對自己的親人,尤其是對她的這份心思持默認態度、時不時還會出手推一把的長輩們,抱有親近幸運的情感,覺得能夠得到她們的認同與相助實在難得。

但現在,她卻被忽然告知,其實並不是她的想法與長輩如出一轍,而是她就是這麽被教養長大的,她所以為的主張、念頭,都是在長輩有意的引導下形成的。

她就……會變得很混亂。

阮問穎感到一陣迷茫。

有那麽一會兒,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是誰。

身份、家世、學識、容貌、思想,這些東西構成了她。

可她的身份與家世是長輩給的,她的學識是長輩尋師來教的,她的容貌也繼承自雙親,還有她的思想……她的思想,是在長輩有意識的教導下、引導下,培養形成的。

這幾樣東西,看似每一樣都為她自己獨有,卻又每一樣都不全部屬於她。

所以她到底是誰呢?

認定了楊世醒、此生除他之外絕無二選這樣的想法,又是在替誰完成心願呢?

阮問穎想不明白。

她也不願去想,因為她知道,這種事情是想不出結果的。

她只能強迫自己去遺忘,假裝不知道這回事,把心思放到別的事情上面,比如跟隨濟襄侯夫人學習管家。

還別說,這樣的法子挺有效果,她與阮淑晗一起核對賬本,查出了一宗府中仆役監守自盜的事,安平長公主府庫裏的東西被偷天換日了好幾樣。

濟襄侯夫人為此狠狠發了一場怒,跑去真定大長公主房裏哭了一場,泣言自己辜負婆母期望,無顏面對長嫂,然後收容出院,痛下辣手,把牽連者連根拔起,一時府中仆役皆噤若寒蟬。

好在沒過兩日,就傳出了濟襄侯世子夫人有喜的消息,讓濟襄侯夫人總算舒緩了一點臉色。

因這是侯府孫輩的頭胎,濟襄侯夫人格外看重,把國公府的管家事宜交給阮問穎與阮淑晗姐妹兩個,再留下幾名得力的侍女小廝從旁相助,就攜著大長公主的賞賜回了侯府。

濟襄侯夫人詢問過阮淑晗要不要一起跟著去,阮問穎也表示自己一個人可以處理府務,但被阮淑晗拒絕了。

思及徐元光在上午奉長輩之命前來送壽帖一事,阮問穎不由得在心裏生出一個猜想:莫非她這堂姐與小徐公子鬧了什麽矛盾,才致無心理會他事?

要不然怎麽也該過去看一趟,畢竟濟襄侯府裏沒傳出過什麽兄妹姑嫂不和的流言。

放在往常,阮問穎必定會探尋究竟,但她這幾日精神有些不濟,便沒有多想,繼續全神貫註地看著禮單,時不時在上面勾畫,聽輪值下人的稟報。

還是阮淑晗在看完一份單子後命人到外間去候著,只留下她們姐妹二人在屋裏,主動對她開了口:“今日上午,徐二郎過來找了我。”

阮問穎微微一怔,反應了一會兒“徐二郎”是指誰,片刻後才明白過來,不禁有些牙疼。

但也同時給了她一點準信,這般的口吻與稱呼不像是鬧了矛盾的模樣,遂用尋常的語氣笑應:“我知道,小徐公子好不容易過府一趟,怎麽能不找姐姐呢?”

阮淑晗臉上卻沒有被打趣的羞惱與笑意,反而有些關切地望著她,道:“你知道他今日過府,是為了什麽嗎?”

“不是為了送壽帖嗎?”她不在意地回答,又拿起一份單子看。

阮淑晗搖搖頭:“壽帖是真,但徐大人原本不欲他送,畢竟徐老夫人今年不是大壽,差派家中仆役去各府上送帖也盡夠了,如何還要他來?是他自己領了這份差事。”

阮問穎心中無甚波瀾,不過在面上還是表現出一副感興趣的模樣,擱下禮單,笑著看過去道:“那想必是小徐公子對晗姐姐時久不見,覆日如春秋,這才特地尋了機會來看你。”

話音剛一落下,她的心頭倏然一晃,不期然地想起第一個對她說“覆日如春秋”的人來。

阮淑晗更是直接開門見山,道:“不,他是為了六殿下來的。”

阮問穎怔住。

似有風從她心田呼嘯而過,像春風吹綠了嫩芽,又如秋風卷走了落葉。

她把目光移到灑金黑墨的禮單上,又移回阮淑晗的臉龐,喃喃:“他……過來做什麽?”

她沒有明說這個“他”指的是誰,不過這不重要,因為阮淑晗把兩個“他”都和她說了。

道是這兩日,六殿下的態度變得有些古怪,只在師長面前保持應有的恭謹,對徐元光和於衡兩個伴讀卻是話不多說一遍、第二遍休想得到好臉色,有時甚至第一遍就會招致不耐。

在連續三盤都慘敗在對方淩厲的棋招之下,又尋了個空找於衡詢問情況,得知對方也是連續三場都敗在對方招式淩厲的比武之下後,徐元光終於確定,六殿下在惱著一件事情。

這件事必定不與他們相關,因為如果是由他們而起的,六殿下要麽當場發作,甩臉呵斥他們滾蛋,要麽像之前那回停他的伴學一樣,用幹脆利落的行動告訴他們滾蛋。

如同這般拖泥帶水,連續幾日都只是憋悶自己而不發出火來的,他只能想到一人。

“……我?”阮問穎發出一個疑惑的音節。

阮淑晗點點頭:“他的原話。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能讓六殿下寧可生自己悶氣也要容忍寵著的人。”

阮問穎覺得有些好笑,想起之前真定大長公主的話,又覺得有些荒唐。

心想,她這樣的成果也不知算不算是不負長輩期望,楊世醒對她的確有了很深的情分,雖然這種情分是她從小算計得來的,沒有一點不染塵埃的純粹。

“可我這些日子都待在家裏,連六殿下的面都沒見過,怎麽可能惹他生氣呢?”她道。

阮淑晗聽得有些奇怪,自從她這個堂妹和六殿下定情之後,她就沒有從對方口中聽過這麽生疏的稱呼了。

平日裏談論起來,不是稱呼“表哥”就是用一個“他”來指代,含蓄情意不言自明。眉眼間的神情也不覆以往,沒有了那絲即使盡量掩飾也揮之不去的甜蜜。

他們兩個之間果然是有什麽事。

阮淑晗如是做想。

她沒有把這份想法表現出來。推己及人,她自己在和徐元光鬧矛盾的時候,如果不想讓他人知曉,也會做出這副故作無事的模樣來,所以她很能理解對方此時的心情。

她溫和道:“你既然不想多言,那我也不多問。但作為過來人,我還是想對你說一句,有些時候,與其一個人悶著,不如去找對方把話說清楚,也許,事情並沒有你想得那麽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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